既生我,何生蚊? 整个夏天,便是一部我与蚊子斗争的大剧。
这时节,每当我心急火燎地将背部凑到妻的面前时,她总能心领神会。
随着我呲牙咧嘴的导引,她的手爪在我的背部或左或右,或上或下地游移,直至划过某处时,我的全身一阵颤栗,嗓子眼里便发出一种歌剧里的咏叹调似的太息:“哦——嗬——对对对!就是那里!就是那里!”
当她锋利的指甲在蚊子蜇过的钮扣大的疙瘩上使劲一掐的瞬间,这咏叹调便急遽地跃升到了高潮部分:“啊——噫——简直像喝汤一样!”
然而,与蚊子羁绊的乐趣,其实并不在挠痒,而在扑蚊。
几十年来,我用过蚊香卷、电蚊片、驱蚊灵、灭蚊灯、菖蒲、艾蒿、蚊帐,却屡战屡败,黔驴技穷的我。
每每听到耳畔传来蚊子得意洋洋的嘤嘤嗡嗡之音,便感觉自己这个庞然大物是多么的渺小、愚钝与辱没。
这辱没越长越高,终于结出仇恨的果子,驱使我每次打蚊子出手都很凶恶,尤其当它们在我的耳畔萦回甚至与我撞脸的一刹那,我便毫不留情地给自己一记沉重的耳光。
然而,十有八九都会打空的,偶尔击中一次,便如范进中了举人一般。
不过, 在自己身上扑蚊,并不是与蚊缠斗的最高境界。
夏夜最大的乐趣,在于给伊人扑蚊也。
这时整晚便会分蘖出两个我来,一个我进入了梦乡,一个我手舞足蹈不停地在空中扑打。
隔一会儿我会预感到什么似的,突然惊醒,便朝妻的身上瞥过去。果然!
她的外侧胳膊上正叮着一只贪婪的硕蚊呢。
我蹑手蹑脚地探过身子去,动作要轻柔,速度必迅忽,一击即中。
妻白天卖豆腐脑,整日被不甜、甜、微甜、微微甜之类细枝末节的问题所累,晚上即便我在她的眼皮上摁死一只蚊子,她也不会醒来,翻过身便又酣然睡去。
这时,我便会想起垂髫之年,我给母亲捶背且挠痒,母亲彻夜给我摇扇且扑蚊,想起孩提时代,我给姐挤痱子,姐给我逮虱子。
犹忆四十年前的一个夏夜,我和哥被蚊所扰,便从石山镇步行进城夜游,却惊觉城里几乎没有蚊子,于是暗暗立誓,将来一定要在城里买房子!
翌日,在我俩的合照的背面,我哥写下“共崛起”三字。
如今却释然了。究其实,人生的意义,并不在于去没有蚊子的大城市买大房子,而在于,你给我挠痒,我给你扑蚊。
况且,有亲人的地方,是没有蚊子的。
江南好,写于乙巳仲夏之初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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